時間回到2001年的9月11日。
“我9點鐘在電視上看到飛機撞向世貿(mào)中心的畫面,立刻打電話到路克的辦公室,電話通了。所以我想他會沒事的,我會把他接回來,然后一起吃午飯?!?/p>
溫布塞克當時樂觀地以為,路克能在飛機撞擊世貿(mào)大廈后幸免于難,于是他打包了例牌午飯———黑椒牛扒和西瓜沙律,打算和兒子在雙子塔旁一起享用,然后到附近散散步。這是他們父子倆多年來的習慣。
溫布塞克和路克特別親密。他們都喜歡電子學:59歲的溫布塞克退休前曾是一名電腦系統(tǒng)工程師,路克也是一名電腦維護員;他們都在世貿(mào)中心工作:溫布塞克是在上世紀90年代,而路克則從2001年開始在世貿(mào)工作;他們都崇拜溫布塞克的父親歐塔,歐塔曾參加過布拉格的反納粹斗爭和1968年的“布拉格之春”革命。蘇聯(lián)解體后他流亡意大利,然后又移民美國?,F(xiàn)在,這位80多歲的老人又回到捷克首都布拉格,并在那里定居。
10點05分,地鐵停在與世貿(mào)中心同一街區(qū)的富爾頓街車站里,溫布塞克被困在車廂里了。他透過車窗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,月臺上竟然空空蕩蕩?!巴蝗婚g周圍漆黑一片,”溫布塞克回憶說,“人們試圖保持冷靜,但車廂里越來越熱。濃煙也跑進來了,人們就爭先恐后地敲打司機室的門。”
溫布塞克后來才算出,地鐵里漆黑一片的時候,正是世貿(mào)中心南塔倒塌的時間。在接下來的半小時里,乘客們陸續(xù)從車廂里爬了出去。但當他們到達地面后,溫布塞克聽到一個女人的哀嚎:“天哪,我的上帝!我們將死在這里!”這時,世貿(mào)北塔也被撞出了個大窟窿。
“這就像有人把一桶灰燼朝我的眼前倒過去一樣,”溫布塞克說,“如果你還記得龐貝古城輪廓的話———我想這就是呈現(xiàn)在我們眼前的樣子?!痹诔錆M灰塵的黑風中,他仰望著燃燒的天空,一種強烈的感覺涌上了心頭:“我突然意識到路克可能已經(jīng)走了。我當時還不知道北塔已經(jīng)沒了,但瞬間卻感知到了路克的處境。他已經(jīng)化為我們呼吸的一粒塵埃,再也回不來了。”
溫布塞克把手伸進食物袋里,把西瓜汁擠出來弄濕襯衣,以便能透過濕衣呼吸。他闖進一家教堂,懷著渺茫的希望再次啟程尋找路克。那天,他沒能找到路克,也不知道路克到底遭遇了什么。直到幾個月以后,他在網(wǎng)上看到了一張照片,從此開始了漫長的尋找。
照片反映的現(xiàn)實很可怕,讓溫布塞克重新陷入了對兒子的思念,這讓他心里很不舒服。但從另一個角度看,這張照片同時展現(xiàn)了一個殘酷的事實———兒子的確離開了。“在看到照片前,”溫布塞克說,“一切就定格在路克上班前揮手說再見的情景,但現(xiàn)在我們有了新的回憶。在近一個半小時的圍困中,他還活著,擠在玻璃窗前等待著救援,一直等待著……”
溫布塞克把DVD放進電腦里。這張DVD是溫布塞克編輯的一個視頻,里面有路克最喜歡聽的歌。照片一張張地從屏幕上掠過———雙子塔高聳入云,在黑夜里發(fā)著光,在黃昏中反射出橙紅的彩云,伴隨畫面的是憂郁的電子音樂《秋葉》;照片不斷更新,很快就出現(xiàn)了飛機襲擊,濃煙翻滾,身體墜下……在電子音樂的強烈節(jié)奏下,照片更換的速度越來越快,仿佛是在這場人類悲劇面前簌簌發(fā)抖。歌手在副歌中悲哀地唱道:“我特別想念你……我親愛的/當秋葉開始滑落。”接著,另一批面孔也出現(xiàn)在眼前:本·拉登、穆罕默德·阿塔、路克……6分鐘11秒的黑煙和火光,恐怖分子的頭像和窗邊的人影,然后,雙子塔消失在煙霧中,一切歸于沉靜。
溫布塞克整整花了3個月的時間來制作這個視頻。
最初,有人以為溫布塞克還沒從喪子之痛中解脫出來。然而,當他展示那天裝午餐的布袋以及灰塵的照片后,人們開始理解,他的回憶和追尋恰恰是為了接受現(xiàn)實,然后繼續(xù)生活。
溫布塞克插入了第二張碟,里面是70張照片的幻燈片,記錄了路克短暫的一生。從嬰兒時期開始到第一次剪發(fā),第一次到世貿(mào)中心游玩。在這樣的照片里,音樂應當是柔和、略帶傾訴的,溫布塞克選用了德沃夏克的《新世界交響樂》作為配樂。照片上,路克的臉上也洋溢著朝氣和幸福:路克在畢業(yè)典禮上;路克在度假中;路克在舞會里當DJ。在音樂的高潮部分,畫面上出現(xiàn)了路克的死亡證書、身份證上的照片以及他在煙霧中模糊的臉龐。溫布塞克一家看著,聽著,默默地流下了眼淚。(潘曉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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